这个晴天和昨天一样很晴,但是糖人不如昨天的弹牙,吃的很凑活。
舔完倒数第二口,眼瞅着从正门那边墙角拐出来一老一小,带头的老太太冲着我来。可一个糖人显然是不够两娃带一个老太分的,她跟我说妹妹别担心,只需指路到周大娘家。
可是周大娘有三个,姥姥你找谁?姥姥你谁?
抽完最后一口,领她进了门。看起来是周大娘熟人,但周大娘的表情说不完全熟。府上规定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所以转身离开。迎面遇上一百零七号姐姐和五十六号姐姐端着水盆和毛巾就进来接待客人,我侧身避开头顶的水盆子钻出房门,门口有个和我同一职级的同事在拿着糖逗狗。狗不太理他,没求意思。
听说前几天内院新来了几个小子颇有几分姿色,可惜我最爱的一套衣服洗了还没晾干。但与其守着这俩傻狗,不如去社交。毕竟府上二爷每天左右手各拉一个姐姐,那我上行下效也得进步。
院子里几个姐姐忙忙碌碌,二百一十号姐姐端着盒子走得又急又稳,不知道又是谁家送来的礼品。愣了一下没能追上她看看是什么稀罕。还有个姐姐没记住是哪一号,正坐在对面房门口洗衣服。虽然篓子里的衣服都干净得很,但府上规定各位夫人和小姐的衣服上午穿完下午洗,下午的衣服明天洗。人多衣服多,所以专门洗衣服的姐姐就多。她抬头的时候看到了我,给我空投了一个小橘子,我鞠躬回礼,然后继续往内院走。
按规定我们学龄前这个职级是不能乱走动的,十几万平米的府里几百个同事要均匀分布,太稠太稀都不中,必须保证来客或者夫人们随手捞起一个同事用来跑腿传话。但奶奶夫人们向来是不管我们的,偶然撞见了还能赏点零嘴零钱,姐姐们虽然遵纪守法知书达理,也是不管我的。唯独丑八怪老妈子们追着我一口一个给我滚回来。后院游廊区三号儿童小李子这个月因为乱跑被逮住两回了,到现在还捂着右半边屁股走路,老妈子们下手太黑。好消息是姐姐们心疼他,给他捎带的零嘴比以往都多。坏消息是那是我的零食。
刚到内院的院门,背后传来周大娘和姥姥、娃娃推门关门大跨步的声音。
大娘说话比脚步还急:趁着现在是她吃饭的空档,再晚点人多事多,想见一面可就难了。
三人脚步急促,朝着我这边来了!
哇不是吧,还没看到漂亮小伙就要被大娘逮住了。现在转身回去吗?那岂不是正面接敌,太蠢了吧。往右去游廊也可……不行!游廊另一头已经有老妈子在扎堆唠嗑了。左边的空地站不了人,谁去谁是活靶子。空荡的大院,我竟然一步也迈不动。
发愣的工夫三个人的脚步已经在我背后了,看来被教训一顿是没跑了。也不要紧,我乱跑基本没被逮住过,周大娘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来不打人。想到小李被老妈子拿擀面杖打屁股的哀嚎,我的右屁股隐隐作痛。算了这次被逮住就逮……咦?
你们走这么急的吗?根本不看我一眼?那我不是白紧张了?
三个人着急忙慌地往二奶奶的房去了。那姥姥边走边环顾王府,满脸这要是她家指定每天绕着院墙走三遍的表情。到了房门前,二奶奶房里的大姐姐忙把他们请了进去。
有惊无险,这空档院子里没人,也没有本应在这里等着我来观摩的小子,这趟白来。
转头看见从伙房走出八位姐姐,端着菜笼向这边走来。二奶奶房里钟响十二下,姐姐们恰好进屋。赶上了开饭,去窗户口闻闻菜单。头五个菜一个比一个硬,后面是一个凉拌,一个甜品,一个汤,都是招待自家人的。姥姥什么来头?听了半天,跟她一起来的娃娃一个劲地说吉祥话,老婆子本人倒欲说还羞。
借钱,绝对是借钱。我胎教就是听我妈的同事端茶倒水伺候来宾,每天府里进进出出百十号人,什么选手我没见过。
后面紧接着是二奶奶的第十五式笑声,她的笑有四十三式,最常用的是第三式、第二十六式,还有第十五式。这一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来是为什么大事,咱们一家人不说四五六家话,开春以后为这码子事走动的人海了去,而且别看咱府上家大业大,其实内里的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听我笑到这是不是以为我没钱给你,其实前些日子夫人赏我二十两给我丫鬟做衣服,这钱我还没动,你要是不嫌少就拿去,没想到吧乡毋宁。
二奶奶笑完,拍手喊了姐姐端银子进屋。二十两,一文不差。还有一吊打车的路费。
姥姥拿钱便一顿叩,我在窗外听得明白的。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拿了钱定然原路返回去打车不再久留。而且拿到这么多钱肯定属于意外收获,她正在兴头上最适合给沿途看到的小丫头赏点零花,比如我。
想到这我已经走到了门口,换上营业笑容和拜年声线:“姥姥慢走,下次再来呀!”姥姥的语言模块还没从狂喜中恢复,从吊钱上扯下一把塞我怀里,至少是十几天的糖人的量。
我喜欢乡毋宁。
后记
如你所见,以我的段位在《红楼梦》里只能当个小厮,写点小厮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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